杰夫·贝索斯：拯救地球没有Plan B

精彩观点如下：

1.从商业角度和财务回报角度来看，蓝色起源是我参与过的最好的生意，但它需要更多时间才能成长得和亚马逊一样大，甚至会超过亚马逊。

2.高估风险和低估机会是人类的天性，人们在这方面会产生偏见。

3.大多数创始人拥有公司大部分股份，他们增加财富的方式不是通过获得更多股份，而是让拥有的股份更有价值。

4.成功的创始人必须有乐观精神，要有活力，要有感染力，创业过程中会有很多糟糕的日子，需要去鼓励人们。

5.我一直在公司内部和自己心里反复强调，没有人是不可或缺的。

6.很久以前，我就放弃了被所有人理解的想法，这是一项需要花费很多精力最后可能还会失败的工作。

以下为对话全文（有删改）：

01

创办蓝色起源是生意还是爱好

主持人：在你辞去亚马逊首席执行官一职几周后，登上了“新谢泼德”火箭，这是它首次载人飞行，你说这是你从小就想做的事情。很多报道也都说过，当你还是孩子的时候就有登上太空的想法，让我们回到你登上载人火箭的那个早上，你当时在想什么？那是一种什么感觉？

贝索斯：大家都知道我们现在已经发射了6%的“新谢泼德”可回收载人火箭，它把人们带上太空只需要11分钟。每个登上火箭的人都会铭记这一时刻，足以改变人生，每个去过太空的人都有过这种感觉，这其实有个专业名词叫作“总览效应”。阿波罗13号宇航员和后来的月球行走者有一句名言，当他从太空中看地球时，他感叹道死后不会去天堂，因为出生时就已经来到天堂了，地球是如此美丽。威廉·夏特纳（《星际迷航》系列寇克船长扮演者）在乘坐“新谢泼德”号返程时，他称眼前漆黑一片，什么都没有，他把这种感觉描述成死亡，所以只有地球是整个太阳系中唯一的生命之池。

准备登上“新谢泼德”号的那个早上，还发生一些特别的事情。我们正准备在早上4:45出发，我全家人都在现场，还有很多亲密的朋友，大概有三四十人。因为那是“新谢泼德”号首次载人飞行，当我们在做准备工作时，每个人都在和亲人告别，这让我很惊讶，他们看起来像在永别，我完全没想到这一点，他们对这次旅行感到害怕。只有我和哥哥感觉很兴奋，看到了很爱我们的爸爸妈妈、妹妹还有我们各自的孩子。很多时候大家的爱表现得并不明显，但在这一刻，他们的爱都表达了出来，这是非常有意义也很感人的时刻。我和宇航员交流后得知，他们会为每一次太空旅行准备特别的东西。

主持人：这是否改变了你对蓝色起源现在在做的事情的想法，你曾说过我们去太空是为了拯救地球。

贝索斯：我仍在努力将所有污染行业转移出地球，这个最终目标从来没变过，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奇妙，但并不是幻想，我们需要降低进入太空的成本，这就是我们轨道飞行器存在的意义。我们的超重型运载火箭现在就在发射台上等待监管部门的批准，目前手续办理已接近尾声了。

如果我们可以降低成本，哪怕我们这一代人做不到，也可以为下一代或下下一代准备好实现这个目标的条件，地球会得到应有的维护，回归到最好的状态。到时候地球上只有住宅和轻工业，大量的能源行业和污染产业都会转移到太空中去，这样我们既能放心使用各种能源，也能拥有优美的生活环境。

今天几乎所有东西都比以前好，婴儿的死亡率更低，全球文盲人数更少，贫困率也更低……只有一个例外，就是我们的自然环境一直在变差。如果你回到500年前，就会看到我们拥有更干净的海洋，更原始的森林和更充沛的自然资源，我们的发展正在过度消耗自然资源，而太空中资源是无限的，值得我们去探索。

主持人：所以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哲学选择，你主张拯救地球，而马斯克等人主张是逃离地球，把人搬到太空中去，他们认为地球是救不回来的。

贝索斯：我们必须拯救地球，没有Plan B，我们已经向太阳系的其他星球派出了机器人探测器，目前来看只有地球是可以生存的，我们必须拯救它。拯救地球并非不可能的事情，我们可以想象一个技术足够先进的世界，我们可以将地球变成一艘巨大的宇宙飞船，就像空调一样奇妙，去调节这个星球的环境。我们不需要过多去干预，也不需要把所有人都移走。我在得克萨斯州西部有一个牧场，那里实际上也是轨道飞行器的发射场，在那个牧场上，你可以找到一些箭头和古代陶器，在古代那种艰难的生存环境中，还愿意花时间画陶器，这说明了什么，人天生对艺术和美是有追求的，你了解人类的价值观后就会明白，我们不会毁灭这个星球。

主持人：你把蓝色起源当成爱好来做还是当成一门生意来做？

贝索斯：这是一门生意，从商业角度和财务回报角度来看，蓝色起源是我参与过的最好的生意，但它需要更多时间才能成长得和亚马逊一样大，甚至会超过亚马逊。

主持人：当你创办亚马逊的时候，这是一个必须扩大规模才能看到盈利机会的业务，当你为了扩大规模持续亏损时，外界会觉得你很疯狂，几乎亏损了11年。

贝索斯：Tom Brokaw（美国电视记者）有一次采访了我，提到亚马逊的损失时，他看着我说贝索斯先生你能拼写出利润这个单词吗？我说当然，p-r-o-f-i-t。

主持人：创建一个需要如此大规模才能盈利的企业，你的信心来自哪里？大多数人都喜欢先迈出一只脚，然后把另一只脚放进去，他们希望能在看到大致方向后才全力投入，但不管是亚马逊还是蓝色起源，你都是在看不清方向的时候就投入了。

贝索斯：我不确定自己是否知道这个问题的正确答案，但我有一个观察，我认为高估风险和低估机会是人类的天性，人们在这方面会产生偏见。我们要去思考这些偏见，人性中的风险可能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大，机会可能比你想象的更大，所以当你说这是一种自信时，也许只是在弥补这种偏见。

主持人：你是什么时候学会的，因为你在很小的时候就这样做了，我看过一个你在1999年接受的采访，在采访结束时，他们问你整个事情是否可行，你说不担心它会失败。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应对这种人性的偏见的？

贝索斯：当年我要为亚马逊筹集第一笔100万美元的种子资金，以500万美元的价格把亚马逊20%的股份卖给了22位天使投资人。我参加了60次会议，其中大约40人说了“不”，还有20人左右说了“好”。这是我做过最难的决定，那是1995年，第一个问题是互联网是什么，每个人都想知道互联网是什么。每次参加会议我都非常努力让人们开出那张5万美元的支票，没有它，整个企业可能就破产了，我记得在那些会议上，我清楚地告诉了那些投资者，有70%的概率他们的钱会打水漂。现在回想起来，我觉得当时有点天真，但我认为应该要给自己比正确概率更高的心理暗示。

主持人：那你认为蓝色起源成功的真实概率是多少？

贝索斯：你知道的，比起亚马逊，蓝色起源的融资风险小了很多，因为我可以用亚马逊股票为蓝色起源融资，所以蓝色起源将做一些非常了不起的事情。当然，亚马逊也在做一些很棒的事情，最近我们发布了名为“Nova”的AI基础大模型。

现在世界上正在发生很多有趣的事情，我们同时处于多个“黄金时代”，我对机器人也非常感兴趣，投资了很多研发机器人的公司，我觉得没有比现在更特别的时代了，我感到非常幸运能生活在这个时代。

02

不需要亚马逊再多给股份

主持人：实际上我想回到你刚才提到的亚马逊融资的事情，在你整个亚马逊职业生涯中，每年总共给自己支付大约8万美元的现金补偿，但从未获得额外的股份。

贝索斯：我从来没有这样做过，我要求董事会的薪酬委员会不要给我任何薪酬。我的观点是，我是公司的创始人，已经拥有很大一部分股份，再拿更多股份感觉不太好。我拥有公司10%的股份，在各种因素稀释之前，我甚至拥有超过20%的股份，我不再需要更多的股份激励。大多数创始人拥有公司大部分股份，他们增加财富的方式不是通过获得更多股份，而是让拥有的股份更有价值。所以我从来没有要求公司给我分更多股份，我为这个决定感到自豪。如果有人将为他人创造多少财富进行排名，我觉得自己应该榜上有名，亚马逊如今的市值是2.3万亿美元，如果去掉我拥有的2000亿美元，剩下的2.1万亿就是我为他人创造的财富，我感到非常自豪。

主持人：你的想法如何影响与你“坐在一起”的人？你考虑过这个问题吗？坦白说，考虑到你在亚马逊、蓝色起源和《华盛顿邮报》做的一切，你已经是世界上最有影响力的人之一了。

贝索斯：我从来没这么想过这个问题，早上醒来我想的是今天该怎么锻炼身体，跟随好奇心去做点什么，甚至每天开会我都会想着更自由一些，大家畅所欲言。我唯一准时参加的是每天的第一次会议，后面的会议因为不想打断大家的想法所以大多不会准时结束。有些会议就像每周的业务回顾，你可以按照议程来推进，并且可以简洁一些，而那些真正有用的会议，我们会做6页的备忘录，然后花半小时阅读它们，最后进行混乱的讨论。我喜欢把备忘录做得美丽而清晰，而会议讨论多混乱都没关系。

主持人：有多混乱？我问这个问题是因为在座的很多观众也是要参加各种会议的人，我想知道你们的会议有多混乱，是可以随时举手说想法吗？

贝索斯：事实上，会议混乱的事情并不常见，因为有时候我能感受到会议经过事先排练，我问过他们，你们排练过这次会议吗？他们说，是的，我和他们强调不要这样做。如果你进行的是一场销售会议，要去拜访顾客并做销售工作，给他们介绍新产品新服务，那你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是没问题的。但我们有些会议不是为了推销任何东西，也不是为了向任何人推销自己，所以混乱一些更好，因为大家都在寻找答案，都想早点解决问题，而不是把已有的东西呈现出来。让我看看团队里是否有不同意见，引起争议也不怕，把这次会议弄得一团糟也没关系。

而且每次我都是最后一个发言和离开会议室的，我习惯让最年轻的人第一个表达观点，资历最深的人最后发言，这有助于集体思考。

主持人：如果你已经先他们一步得出结论，你会怎么办？

贝索斯：我不想折磨别人，在那种罕见的情况下，我会跟伙伴们实话实说，大家都不要浪费太多时间再去讨论这个问题。不过这是罕见的情况，实际上我这个人很容易受到影响，会改变我的想法。不过还是有百分之几的概率遇到我非常确定的事情，世界上没有任何力量能动摇并改变我的观点。

主持人：这实际上是很多人都在争论的问题，你认为你必须表现出自信吗？

贝索斯：我不知道。就我个人而言，我有非常支持我的家人，但是我们家里有一些不成文的规则，所有积极情绪比如乐观、幸福、快乐都是被允许表达的，而负面情绪比如愤怒、悲伤、恐惧、焦虑等在家庭中是需要容忍的。这种不成文的规则平时感觉不到，但对于创办一家公司很有帮助。

你可能大部分时间都更专注于积极的事情，你需要乐观，我不知道一些闷闷不乐的创始人如何带领一家公司走向成功。成功的创始人必须有乐观精神，要有活力，要有感染力，创业过程中会有很多糟糕的日子，需要去鼓励人们。但在我自己的经历中，我已经想明白如果我不和父母、子女、好友分享我的悲伤和恐惧，那我们就走不进亲密关系中，我不想变成这样，所以我开始努力解决这个问题，这非常有意义。

在工作中，有时候负面情绪也是一种预警，比如你感受到了压力，这是一种早期的雷达，它可以探测到没有采取行动的事情，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指标，如果你把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转化为沮丧、愤怒，你就没办法精确地感知到自己要做什么。一般开会的时候我会听一会儿，轮到我发言的时候我会说我很害怕，这很有效，人们会问你害怕什么，然后你就可以开始谈论什么让你害怕，这样你就能更了解对方。

主持人：我问一个关于亚马逊的问题，亚马逊就像你的孩子一样，你离开它时是一种什么感受？

贝索斯：我一直想要建立一家活得比我久的公司，所以我一直思考在那个框架下，它如何能够成长到能独立进入这个世界。当然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方式去创办公司，可以成为拥有一千个天才助手的公司，那会非常成功，但不是我想要做的。就像父母把我们养大，送我们上大学，等大学毕业了，父母也希望我们是一个独立的人，能够去闯荡世界，不必再依赖父母。

我一直在公司内部和自己心里反复强调，没有人是不可或缺的。对于CEO来说，每天照照镜子，看看自己是否不可或缺，我希望亚马逊在没有我的情况下也能继续运营，当然我没有完全离开亚马逊，依然还在这工作，就像我的父母还担心我这个60岁的孩子一样，我依然关心着亚马逊，知道亚马逊现在在做的AI、云服务等一切业务。不过对于创始人来说，他们必须确定大方向，执行那些伟大的想法，还必须培养下一代的管理者，所以我目前还有一个重要的工作是确保安迪·贾西（Andy Jassy）和整个管理团队的成功，我非常认真地对待这份工作。

03

亚马逊现在重点做什么

主持人：刚才你提到了亚马逊现在正在做人工智能，这其中你做了什么？

贝索斯：新开发的业务中95%都和AI有关。现代人工智能可以用来改善一切，也将存在于生活的方方面面，这就像电的诞生和应用。多年前我去过卢森堡的一家啤酒厂，事实上，这次旅行是亚马逊的成立，这家啤酒厂已有300年历史，他们对自己的历史感到非常自豪，有一个博物馆，馆里有一台发电机，有100年历史了。因为当他们想用电力提高啤酒厂的效率时，没有电网，所以必须建造自己的发电机，当时每个人都这样做，如果一家酒店需要电，他们也有自己的发电机，我看着这个就想这就是计算现在的样子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数据中心。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故事，电力和计算现在已经无处不在了，人工智能与这两样是同等水平的东西，未来你能想到的任何一个应用程序都会因为人工智能而改变。

主持人：你认为亚马逊在人工智能这个领域处于什么位置？

贝索斯：你关注我们发布Nova的公告了吗？这是我们推出的大型语言模型，与其他模型相比绝对有竞争力，它的基准非常好，是一款世界级的基础模型，是一个前沿模型而且性价比很高。

主持人：你觉得这些AI大模型应该尽早商业化吗？

贝索斯：我不认为这些AI大模型会完全商品化，它们最终会成为某些领域的专家，有些能降低延迟，有些知道如何更好地调用API。就像你打电话咨询问题，每次为你服务的不会是同一个人，我们正在创造的这种智能有点陌生，它在某些方面与人类智慧非常不同，即使是一个应用程序也可能调用多个人工智能模型。这取决于你知道哪些大模型成本较低，大部分模型会经常被使用，经常被当作教师模型。

我们近期推出的大模型Nova，有前沿模型，但我们更关注小模型，它们更有性价比，延迟也更低，并且可以提供不同级别的智能，这真的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。从某些方面来说，这些模型掌握的知识已经比人类更多了，对于人类来说要成为多个领域的专家非常困难，但这些模型可以做到。

主持人：这会让你兴奋还是害怕？

贝索斯：这让我很兴奋，我不害怕。我和很多人讨论过人类的意义，很多人会觉得如果人工智能比人类更聪明，那不是在剥夺人类生命的意义。我不这么认为，比如我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作家，那世界上就没有其他作家了吗，我清楚地知道会有人比我写得更好。

如果对自己诚实，就会发现在任何事情上都做不到世界第一，总能找到比我做得更好的人，我也会认识一些数学比我好的人、跳舞比我好的人，这是肯定的，所以我真的一直走下去，我总能找到比我更好的人。

如果你只因为自己是某方面最优秀的人而获得意义，那么很少会有人在生活中获得意义。你的意义实际上来自你的人际关系，人们通过相互鼓励，和你的兄弟姐妹、父母孩子、亲朋好友之间互相鼓舞，在这种鼓舞中你才会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。

主持人：我们已经讨论了蓝色起源，你现在花了很多时间在亚马逊上，然后还看到你在机器人、人工智能和其他领域进行投资，你这一天都是怎么过的？

贝索斯：我大概是早上9点到晚上7点这段时间不停开会，当然中间也会阅读很多文件，我一直从中汲取能量。你必须是自愿努力工作，否则无法创办一家公司，而且并非所有的工作都是有趣的，这就是为什么人们称之为工作而不是爱好。很多事情都很有趣，但你必须正确设置你的期望，如果你刚大学毕业，认为你的工作100%会很有趣，那就是在让自己失望。

主持人：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，我对你很好奇，偶尔会通过社交媒体阅读一些关于你的信息，我很好奇你认为世界对你有什么误解，从你的角度来看，公众对你的看法真实吗？

贝索斯：很久以前，我就放弃了被所有人理解的想法，这是一项需要花费很多精力最后可能还会失败的工作。只需要让你的孩子、你的亲密家庭成员理解你就可以。

作为公众人物，的确会吸引大部分的关注，就像我的财富一直被人关注着，曾经和比尔·盖茨一起参加过一个节目，当时我的财富短暂超过了比尔·盖茨，那个主持人就对着盖茨说：“你对这个抢走你世界首富位置的人怎么看？”人们会过度关注我的财富，其实我并不在意那个头衔，我给自己的定位是发明家，我每天醒来就追随着自己的好奇心，我非常擅长发明，喜欢解决问题，喜欢和其他聪明人组成团队，我们一起工作，一起找到不同寻常的解决方案，这就是我的想法，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去理解我的想法，他们可能只会关注他们想知道的。

作为一个公众人物你愿意花多少精力去让别人理解你，这得看你自己的意愿，我偶尔会参加一些采访，因为有时候我不想太严肃，做一些轻松的交流就可以。我非常珍惜我的时间，每分每秒都很有意义，我努力工作，专注做我喜欢的事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