卖谷子的风刮到了体制内。
香港独立反贪机构廉政公署（ICAC），法治与公义的使者、道德与良心的号角，编剧的灵感之源、导演的必拍之地，最近在办公大楼里卖起了周边。
2024年11月，廉政公署「一九七四」咖啡厅正式对外营业，不仅供应性价比咖啡配搭曲奇，更有自动贩卖机出售ICAC文创产品，场内自拍机还有四款限定主题相框，怎么不算港风人生四格。
图源小红书@香港廉政公署
上一个开始卖文创周边的香港同仁还是知名景点油麻地警署，机关单位咋纷纷开始卖谷子了？这是真·官方周边啊。
香港咖啡界唯一真神，现在不用贪污也能喝上了
小时候爱看香港影视作品的电视儿童，对廉政公署大概都有些印象。
此地纵横TVB黄金时段、驰骋香港电影当代史，郭敬明老忽悠小生小花要留下他们最美的样子，而廉政公署实打实留下了古天乐们最有稳重干练精英范儿的时候，亮出ICAC委任证有如定海针，神挡杀神佛挡杀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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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个盛产名场面的执法机构于1974年正式成立，专门打击贪污，不属于香港公务员系列，不受公务员条例约束，也不受其他政府部门的指示和控制。新开的咖啡厅起名“一九七四”也是为纪念廉政公署的成立。
以前，廉政公署就是很多港剧迷的打卡点，现在煮起咖啡卖起周边，TVB老粉前赴后继捧杯留影。
店内供应三款咖啡，名为“清廉”“保密”“诚果”，分别选用云南、埃塞俄比亚、越南林同的咖啡豆，斋咖（不加糖不加奶的黑咖啡）22港币，加奶25。除了咖啡，还有20港币的“自家新鲜制洛神花茶”，和12港币的燕麦红莓曲奇、燕麦朱古力曲奇。
在咖啡已经进化成果咖、茶咖、奶茶咖，比孙悟空还会七十二变的今时今日，廉署的饮品单比体制内男友的圈子还干净，定价（在香港）比单位食堂摞的米面粮油礼盒还实惠，幽幽散发出朴素踏实的厅局风本色。
菜单短，用意却深。廉署表示，选用来自云南及「一带一路」地区的优质咖啡豆，是为彰显廉署与内地及国际反贪合作方面的成果。
味道咋样，还重要吗？
不重要，但好像也确实不咋样。
在评价味道时，打卡游客展现出了极为高超的情商：
味道普通？合理，中规中矩，是为规矩；
酸味很重？合理，反贪的路上注定满是辛酸；
喝着很苦？合理，那是“清廉的味道”，一口就上头，一切都想坦白。
“坐在那里喝一口什么都想说”丨图源大众点评@吃货跟谁吃
对于去打卡的人，咖啡本身喝着怎么样大概率没有“廉记咖啡”这个概念令人神往。
廉政公署和咖啡的渊源，从成立之初就开始了。话说当时港英政府从英国聘请一批英国资深警务人员，每逢邀请证人或潜在被检控人调查时，那个伦敦腔就上来了，总会问一句，需要来杯咖啡吗？
久而久之，好比“查水表”三字会让你心里一紧，廉记咖啡在香港也成了“摊上事儿”的代名词，名震江湖、深入人心，进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恶魔低语，退是一句玩梗揶揄。
由于咖啡冲成了符号和象征，在廉政公署自己开店之前，去打卡的游客就经常会自带一杯。
此前不定时举办的“廉署开放日”中，冲咖啡也是保留节目。在休息厅付好钱——据说1970年代一杯1.1港元，近年涨到9港元——就能尊享专人采用美国麦斯威尔咖啡粉、廉署大楼热水壶、港人挚爱黑白淡奶冲制的地道老字号速溶咖啡。
如今速溶变现磨，饮用环境更是不可同日而语。“出片”已成体验性消费的最终目的，廉署咖啡厅也到处设置了打卡点。店外一道“咖啡年华墙”，店内竖立霓虹灯牌和透光玻璃，渲染灯红酒绿的王家卫范儿。
图源 公众号“香港廉政公署”
要是觉得单纯在港风布景前摆摆pose，去个茶餐厅都够了，那还可以试试提供四款主题相框的自拍机。影视剧里倍儿神气的委任证得敬而远之——伪造这个属于犯法，但廉政公署非常慷慨地提供了1974通行证模板，身份是廉署咖啡师，技能不是萃取拉花会调酒，是诚实、负责任、坚守信念。
图源公众号“香港廉政公署”、小红书@米莉我
喝完咖啡拍完照，还能买点谷子走。
人气最高的自然是马克杯，咖啡杯配瓷碟的套装90港元，容量小一点的特浓咖啡杯套装卖70；袖扣、领带、帆布包能凑一套OOTD，不是绣上了大logo就是复诵“正义”“诚信”等廉政公署核心价值观；立牌、徽章、钥匙扣这些谷子店标配也不会少。
图源 公众号“香港廉政公署”
虽然现在不用贪污就能喝到廉记咖啡，门槛属实大大降低，但如果想去打卡，也得先看好时间。咖啡店周一至周五上午10点到下午5点营业，逢周末和公众假期休息。你最有空去打卡的时候，是人家放假的时候，这班是加不了一点。
咖啡厅内的展览倒是开到周六。这个展览来头也不小，展出微型模型版的模拟录影会面室、初次展出的真实证物和用具等，还有个触控式的互动教育专区。毕竟廉署官网上说了，「一九七四」的使命主要是教育和宣传，让大家近距离了解廉署工作，感受其锲而不舍的反腐毅力。
网友：能不能出个这样的拍照模板
原来咖啡和谷子属于引流品，真正想带的货是反腐意识和决心。有这种新媒体嗅觉的不止廉政公署，油麻地警署也卖过谷子。
说起油麻地警署，也是不折不扣的名场面圣地、港剧黄金配角，在《无间道》《古惑仔》《陀枪师姐》《使徒行者》等作品中都曾强势露出；2016年分阶段搬迁至只保留市民报案中心后，这栋爱德华式建筑也变成了网红打卡点。
哪怕银色铁闸门紧闭，前面也排满了等着找个空档敬礼、立正、抱头蹲下的人。
图源网络
为了便利市民和游客打卡，并“与市民大众保持紧密联系”，2023年12月9日至2024年5月25日的半年里，旧油麻地警署每逢周六开设“警察礼品廊快闪店”，出售具有香港警队特色的周边。
小熊玩偶是销冠，有警服、救护服、消防服等多种皮肤，还能单独给熊再配副框架眼镜或墨镜，再带一条小警犬，够玩个奇迹熊熊环游公检法了；笔记本、文件夹、写着“警告 催泪烟”的钥匙扣、机动部队徽章样式的冰箱贴，甚至香港警察专用证物袋，也都在货架上。
虽然现在旧油麻地警署的快闪活动结束了，但警察礼品仍可以在香港警察总部和警察体育游乐会的实体店，以及“守护维港礼品廊”小程序买到。
不过和廉政公署周边基本不过百不一样，警队周边中不乏要价三位数的产品，没比一只手大多少的警队小熊一只580元人民币，比玩偶中的爱马仕jellycat还贵点。
图源“守护维港礼品廊”小程序
旧油麻地警署打卡人潮汹涌，一九七四咖啡厅挤上大众点评当地美食热门榜，怎么就那么多人排着队要吃他们的谷？
盖公章的周边，才是送礼界的卧龙风雏?
体制内机构卖谷子，其实很聪明。
一方面想宣传的东西通过周边产品总比干巴巴宣讲吸引人，另一方面这些周边产品必然会有市场，因为天然就有象征意义。
象征意义就是消费社会的万能咒语。奢侈品包配货也得买，大厂工牌二手也想收，香奈儿的护手霜和LV的巧克力是拓展人脉最恰如其分的礼物，后备箱里单位发的米面粮油是返乡探亲最不言自明的脸面。
体制内机构的谷子也同理，一个如雷贯耳的缩写，就足以让一切平平无奇小商品变得耐人寻味。
马克杯曾经只是马克杯，但当它被印上廉政公署的logo成为“廉记咖啡”专用马克杯后，你获得的就是TVB的同款道具、反腐精神的传承足迹；手腕绳曾经只是手腕绳，但当上面写着“忠诚勇毅 心系社会”或者言简意赅的“警察POLICE”，再系上手腕就仿佛看见正道的光激昂照耀。
就像国外有网友在位于华盛顿的FBI礼品店找到的一个指尖陀螺。贴上了FBI的logo，这似乎就不再是一个简单的解压玩具，你免不了想象，这里弹开会不会有个摄像头，那里拧一下会不会能录音。
尽管亦有网友锐评：“连个贴纸都贴歪了。”
#轻度令人不安
象征意义可以用深入人心的logo轻松达成，有些机构更会用别处找不到的原料和品类放大“独家供应”的符号价值。
比如美国国会大厦礼品店，在每款产品上印大logo和大厦建筑图是初阶水平，设计再精美、做工再细致也不足为奇，真正的镇店之宝是用国会大厦本身做成的文物级谷子。
官网介绍，其出售的特色纪念币，“由1860年代前台阶的大理石粉末制成”，这些台阶在1995-1996年国会大厦翻修期间被拆除；
特色镇纸背后也是一段波澜壮阔建设史，官网不吝笔墨写了一段砂岩当年是如何在乔治·华盛顿的领导下“用驳船费力地运到波托马克河上，到达新的联邦城”，后来又在1950年代国会大厦东面扩建时被拆除，再后来制成镇纸，“是美国历史的有形而真实的片段”。
瞧瞧，一块砂岩，就是一段微观史，一个纪念币，就是阿美利加的前尘往事在呼吸。哪怕这礼品有瑕疵，也只能更加佐证风雨的磨损，更加表明历史的厚度。
美国国会大厦自有其建造史来镀金，美国国家安全局（NSA）在卖货这件事上也很懂发挥专长。2014年《华盛顿邮报》的一篇报道提到，一对在NSA工作的夫妇，给侄子侄女准备的节日礼物是局里卖的“间谍秘密信息工具包”，允许用户发送摩斯电码并使用“隐形马克笔”留下看不见的信息。
充分利用物力是一方面，日本北海道的小众旅行圣地“网走监狱博物馆”，则是充分发挥了人力资源。
网走监狱博物馆前身就是网走监狱，始建于1890年，后经移建、改建成为对外公开开放的博物馆。里面的直属礼品店，除了出售博物馆导览图以及本馆发行的研究资料等以外，还出售如今的监狱囚犯们制作的各种用品，有包有玩偶，有徽章有钥匙扣，日本人卖谷子一向可以的。
打卡ICAC或油麻地警署时为不能拍摄入狱照而遗憾的人也有福了，网走监狱提供入狱照大头贴模板，拍下这么一张亚比生涯也算一片无悔。
网走监狱的绝活儿不止这些，在那里你甚至可以花950日元（约合人民币44元）吃到真实的【牢饭】。现在开放给游客的用餐区，就是当年监狱的食堂，为了增加氛围感，还放了10个穿囚服的模型假人摆出吃饭状作陪。
主食是麦饭(麦子3 : 白米7)，肉菜是烤鱼（秋刀鱼或花鲫鱼），另有两碟配菜和一碗味噌汤。官网温馨提示：实际上囚犯们的真正午餐里没有味噌汤，而是一碗日式粗茶。
拿商品本身或现场体验做文章，是体制内谷子店的惯用招数，却还不是能把象征意义和符号价值放大到极致的绝杀。限制获取途径，更是拉高含金量的高段位操作。
卖指尖陀螺的FBI礼品店就不是谁都能进的。据《华尔街日报》报道，顾客大多是雇员，非雇员需要雇员或国会议员等其他“自己人”的担保才能进入。
美国中央情报局（CIA）的礼品店也一样，想进去购物，要么是个CIA雇员，要么认识一个CIA雇员。这家礼品店的执行董事表示自己的店那就是“你从未见过的最好的礼品店——因为你根本进不来”。
谷子不是你想买，想买就能买，没点人脉连门都摸不着。
自带神秘感和影视剧滤镜，动不动比奢侈品VIC“小金屋”还难进，在卖谷子这条赛道上赢在起跑线的体制内礼品店，不仅卯足劲儿营造故事性、强调IP特色，在设计感这方面也挺卷的。
这也不难理解，毕竟体制内机构的周边产品，一般不是盈利项目——收益多用于慈善目的——而是宣传途径。
宣传有时候是为了打造自身好形象。
典型案例是法国的总统府爱丽舍宫。去年法国办奥运，开幕式还没举办呢，靠“法式审美”先声夺人，卖谷子也是如出一辙用“美”做招牌。爱丽舍宫2018年9月开通线上商店，从香皂到酒具再到法式滚球（一种草地球类运动）三件套，卖的东西表面上看60多种，仔细一看其实只有一种：法式生活方式。
2021年，法国海军和航空航天部队也开设了官方商城。至于法国军事部门为啥要开设生活方式品牌，《航空邮报》分析，机构希望通过品牌向公众尤其是年轻公众传达严谨、美丽、博爱的信息，商品还可以用作招聘广告，是电视广告的补充。
不仅要能彰显自身品味，有时也得跟上潮流。CIA礼品店的现任负责人威金斯就向《华尔街日报》追忆，自己第一次踏足时，这家店主要面向长辈，卖的都是珠宝、陶瓷小雕像、袜子之类的，现在在他的打理下就时髦多了，比如当Stanley大水杯风靡TikTok成为“白女必备单品”，他就向品牌定制了一款印着CIA标志的。
但当然，也不是什么潮流都能跟，什么设计都能上。
CIA礼品店供应的商品就必须能通过“《华盛顿邮报》测试”——不管哪件商品出现在报纸头版头条都不至于丢脸。
有一款会在黑暗中发光的CIA夜光内裤，就是因为难登大雅之堂被勒令停产。“这个确实有点过了。”负责人威金斯说。然后他话锋一转，提到那件写着“卧底行动结果”的婴儿连体衣仍然在售，“这就是幽默。”
宣传有时候是为了向公众科普。
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（NIH）和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的礼品店，会卖各种异形长袜，有的是青霉素的样子，有的是沙门氏菌的形状，还有做成红细胞的。每逢有什么新的健康挑战出现，礼品店就会上一波新，过去的几年里，MRSA细菌（耐甲氧西林金葡菌）、埃博拉病毒、臭虫都是重要灵感来源。
NIH礼品店的负责人说，这些礼物是种很好的方法，让公众获取机构想传递的内容。
其实ICAC等国内机构卖谷子的初衷也类似，近几年全国多地派出所推出过的“反诈奶茶”“警茶”也是为反诈宣传而设。
还有更多机构，虽然没在卖谷子，却早已干起了新媒体的活儿，用“内容”做宣传的桥梁。
比如微短剧界的天降紫微星深圳卫健委，一出《穿越到霸总剧里当怨种医生》，让医生一边对霸道总裁、倔强小白花的狗血戏码大翻白眼，一边在虐恋情深中见缝插针科普医疗知识、传递科学观念，结尾那声嘶力竭的呼吁：“早防、早筛、早治，不要谈癌色变”，就这样深深印在网友心中。
深圳卫健委其实早就是网红了，从2018年采取市场化用人方式组建起“网感强”“脑洞大”的内容团队，在公众号、抖音等各个平台都是爆款一箩筐。
类似的还有海南警方，给手铐拍“IKao2玫瑰金手铐新品发布会广告”，给囚服拍“缉犯犀 高端号子服”宣传片，色号是“经典后悔蓝”，纹样是“哇哇大哭条纹设计”，为反诈拍《审讯室里的后现代主义对话》。凭借对“纯狱风”炉火纯青的应用，在互联网上也是一呼千万应。
深圳卫健委拍短剧属于寓教于乐，主要是想“帮助市民了解医疗卫生行业，增强医务人员的职业荣誉感和自豪感，营造‘尊医重卫’的良好氛围，构建和谐的医患关系”；海南警方深耕时尚与摄影，还是想告诉你，别犯法，也别被犯法的人骗了。
从文创周边到线上内容，“国家队”选手的存在感是越来越强了。作为一个常年送礼苦手，我仿佛在这里找到了新的希望。
品牌效应是振聋发聩的，稀缺性是如有雷同纯属违法的，情绪价值由正道的光照亮，实用性能有科普知识兜底。
如果送礼有座金字塔，我想体制内IP周边正在攀上塔尖，如果送礼鄙视链真实可见，大概体制内IP周边终将在上游悄然浮现。
封面图源｜大众点评@Super_大志
参考资料：
1.WSJ, The Top Secret Gift Shop Where You Need Clearance to Get In, 2024.12
2.TheWashingtonPost, Gifts of cheer — from mugs to microbe toys — from your friends at the FBI, CIA and NIH, 2014.12
3.Airmail, France for Sale, 2021.12
4.百度百科，廉记咖啡
5.香港廉政公署，《1974咖啡厅︱探店攻略》，2024.11
6.港漂圈，《内地游客挤爆香港警局！只是为了抢购这个东西！》，2024.05
7.卡思数据，《接棒“王妈”，@深圳卫健委 成短剧赛道新“顶流”》，2024.05
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 ，作者：大稚，36氪经授权发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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